肩胛骨被刺穿的剧痛仅仅持续了一瞬,随即被一种更为宏大、更为冰冷的感知所淹没。
沈长歌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血肉凡胎。
他的“视线”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,360度无死角的雷达波纹向四周扩散。他“听”到了风流过液压管的啸叫,他“摸”到了空气中游离的金属粉尘。
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、属于钢铁巨兽的感官。
“嗡——!!”
随着最后一口心头血喷在启动闸上,胸腔内的Ω-7核心爆发出一声如同引擎过载般的轰鸣。
视野边缘,一行猩红的系统日志疯狂刷屏,那是来自上个纪元的古老语言:
[错误404:无法连接主服务器“方舟”……]
[检测到持有者生命体征危急……判定为高优先级保护目标。]
[Ω-7离线护卫协议启动。代号:孤岛。]
原本正贪婪地撕扯着驾驶舱铁皮,准备享用里面那团鲜美血肉的噬金鼠王,动作突然僵住了。
它感觉到了一股恐惧。
那是一种来自生物本能的战栗,就像是野狗在荒原上突然撞见了一头苏醒的暴龙。
原本死寂的机甲,那一双由探照灯改装的眼睛,骤然亮起了两团猩红的光芒。
“吱!”
鼠王本能地想要后退,但已经晚了。
两只粗壮得不成比例的液压机械臂,违背了物理惯性,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后折叠,精准得如同铁钳一般,死死扣住了鼠王的上下颚。
那是数吨级的液压咬合力。
“咔……咔咔……”
鼠王那足以咬碎金石的合金颚骨,在巨大的力量压迫下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。它疯狂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,锋利的后爪在机甲的胸甲上抓出一道道刺目的火花,留下了深达寸许的沟壑。
如果在以前,沈长歌会心疼这来之不易的装甲。
但现在,他没有任何痛觉。或者说,这种痛觉被机甲的冷酷逻辑屏蔽了。
“饿……”
一阵断断续续、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电子合成音,从机甲破损的发声单元中传出。
“伤……父亲……吃!”
这不是沈长歌在说话。
这是刚刚苏醒的器灵——铁柱,在表达它最原始、最纯粹的欲望。
沈长歌的意识与机甲高度重叠,他感受到了一股能够吞噬天地的饥饿感。这种饥饿感驱使着他,做出了一个令所有正统炼器师都会感到毛骨悚然的动作。
机甲胸口那块原本用来散热的巨大栅栏猛然向两侧弹开。
里面并非精密的电路,而是一个幽蓝色的漩涡,以及无数疯狂旋转的粉碎齿轮。那是一个简陋却致命的熔炉之口。
“给我……进去!”
沈长歌在心中怒吼,操控着机甲的双臂猛然发力。
“噗嗤!”
噬金鼠王的脑袋被硬生生塞进了机甲的胸腔熔炉之中!
“吱——!!!”
鼠王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,随即戛然而止。
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彻整个尸坑。高速旋转的齿轮无情地绞碎了鼠王的血肉,粉碎了它引以为傲的合金骨骼。
逆向炼器术·暴食模式,全功率运转!
这不是战斗。这是一场工业化的进食。
沈长歌的天机眼视野中,无数金色的数据流疯狂跳动。
【检测到高纯度生物合金……解析中……】
【熔炼开始……装甲修补程序启动……】
只见铁柱那原本破破烂烂、甚至还在漏油的装甲表面,竟然开始渗出一层金色的液态金属。这些金属仿佛有生命一般,迅速流动到那些被撕裂的伤口处,填补缝隙,重塑外壳。
短短十几息的时间,那头体长五米的筑基期妖兽,就像是被吸入黑洞的尘埃,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尾巴无力地垂在机甲的胸口外。
而原本如同一堆废铁拼凑而成的铁柱,此刻浑身散发着暗金色的金属光泽,体型似乎又膨胀了一圈,站在尸坑中央,如同一尊不可撼动的魔神。
“嗝。”
机甲发出了一声充满机械质感的饱嗝。红色的眼灯闪烁了两下,缓缓熄灭,变回了原本憨憨的黑白色。
庞大的身躯一阵收缩变形,在一阵齿轮咬合声中,那个恐怖的杀戮机器重新变成了一颗直径一米的黑白金属球,“骨碌碌”地滚落在地。
驾驶舱自动弹开。
沈长歌浑身是血,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,瘫软在驾驶座上。连接在他身上的铜管自动脱落,伤口虽然还在渗血,但那种撕裂灵魂的剧痛已经如潮水般退去。
他大口喘息着,贪婪地呼吸着那虽然污浊却代表着活着的空气。
“啪,啪,啪。”
一阵清脆的掌声从阴影中传来。
古三通那标志性的破锣嗓音响起,带着毫不掩饰的狂笑:“妙!妙极了!把敌人当成零件吃掉,这就是废土生存的最高真理!哈哈哈哈!”
老头子提着那个空酒瓶,一瘸一拐地从黑暗中走出来。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滩血迹,又看了一眼缩成球的铁柱,眼中的戏谑彻底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“传承”的炽热光芒。
“要是让天工宗那群老古董看到你这么炼器,估计能气得从坟里爬出来。”古三通走到沈长歌面前,蹲下身。
这一次,他没有再嘲讽,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,倒出一颗散发着清香的丹药,粗暴地塞进沈长歌嘴里。
丹药入口即化,一股暖流瞬间护住了沈长歌受损的心脉。
“小子,你这双眼睛废了,经脉也是个筛子。但这股狠劲,老头子我喜欢。”
古三通一边说着,一边从腰间摸出一块黑乎乎的骨牌,随手扔在沈长歌怀里。
沈长歌摸索着拿起那块骨牌,触手冰凉,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“通”字,就像是小孩子的涂鸦。
“这是什么?”沈长歌声音沙哑。
“路费。”古三通嘿嘿一笑,指了指头顶,“你的灵脉和眼睛,只有隐刃流那个鬼地方的‘地心幽冥水’能治。拿着这块牌子去剑冢,那里的孤魂野鬼会给你几分薄面。”
说完,古三通忽然站起身,召唤出了他那台同样破破烂烂、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“破烂王号”机甲。
他在沈长歌疑惑的目光中,指了指驾驶舱内部,那个被红色胶带死死缠住的拉杆。
“临走前,送你最后一课。”
古三通的神色罕见地严肃起来,那是属于一名战士的肃穆。
“我们是修补匠,也是拾荒者。我们用垃圾造神兵。但在必要的时候……”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拉杆,“要记住,逆向炼器的尽头不是创造,而是毁灭。”
“这个拉杆连着我身上所有的反应堆。一旦拉下,这堆破烂就是世上最灿烂的烟花。这是老头子我给自己留的最后体面。”
沈长歌心头一震。透过天机眼,他能看到那拉杆下连接着的复杂引爆回路,那是一种决绝的死志。
“希望你我师徒,永远不需要用到这一招。”
古三通说完,深深看了一眼沈长歌,转身钻进机甲。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,破烂王号冲天而起,消失在下水道错综复杂的管网之中。
沈长歌握紧了手中的骨牌,感受着丹药带来的生机。
“师徒么……”
他嘴角勾起一抹虚弱的弧度。
虽然没有拜师茶,没有叩首礼,但这瓶药,这块牌,还有关于“毁灭”的一课,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“铁柱。”
“咔咔。”地上的金属球滚了过来,蹭了蹭沈长歌的腿,像只求抚摸的大狗。
“走了。”
沈长歌艰难地爬出驾驶舱,将铁柱背在身后。虽然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,但在他的雷达视野中,那条通往埋骨剑冢的路,已经清晰地铺开。
但他不知道的是,怀里那块刻着“通”字的令牌,在隐刃流的悬赏榜上,价值连城。那是属于那个“骗走了半个剑冢宝库”的古三通的罪证。
等待他的,绝不是什么薄面,而是一场盛大的“欢迎仪式”。
